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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司马君实独乐园》“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全诗翻译赏析

时间:2016-08-17
司马君实独乐园
苏轼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
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
花香袭杖屦,竹色侵盏斝。
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
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
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
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
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
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
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
持此欲安归,造物不我舍。
名声逐吾辈,此病天所赭。
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

注释
⑴司马君实:司马光字君实。独乐:语出《孟子·梁惠王下》:“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⑵五亩园:泛指园林,五亩非实指。
⑶杖屦:手杖与鞋子。
⑷杯斝(jiǎ):即指酒杯,斝,古代铜制酒器,似爵而较大。
⑸尔雅:谓近于雅正。
⑹不出:谓不出仕朝廷。熙宁三年(1070),神宗任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光上疏力辞,请求外任。
⑺冠盖:本指官员,此指名流。洛社: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阳,爱香山之胜,与僧满如等结社于此,号称“洛社”,此借指司马光与富弼等人。
⑻“才全”句:《庄子·德充符》:“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不外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才全,才智完备。德不形,有最高的道德修养而不外露。
⑼不我舍:“不舍我”的倒文。
⑽赭(zhě):指赤褐色衣,古代囚徒穿红衣,因亦称罪人为赭衣。此处谓加罪于身。
⑾喑(yīn)哑:喻沉默不言。

参考译文
青山环绕在你的屋上,溪水周流在你的屋基。中间有五亩园林,花竹秀美而充满野意。花香扑上你手杖和鞋履,竹色沉浸到你酒杯里。你畅饮美酒度着余春,悠然的棋局消磨了炎夏。洛阳自古以来多有名士,风俗至今还十分尔雅。先生您闲卧不出,名流却聚集到你的家。古人虽说过和众人听乐更加快乐,而您,却标榜是一个独乐者。您才智完备德不外露,珍视的是极少有人了解我。但又是为了什么您竟使海内的人都盼望您陶冶天下?小孩子知道君实的大名,贩夫走卒也懂得崇敬司马?背负着这样的盛誉您能逃往何处?造物者最终不会把我们丢下。近些年声名追逐着我们,这罪过是老天爷所加。我倒真要拍手笑您先生,连年来沉默不言装聋作哑。


创作背景
这首诗是苏轼于熙宁十年(1077)在徐州所作,时年四十二岁。熙宁九年,苏轼罢密州任,最初的任命是移知河中府。第二年正月初一日离开密州,取道澶、濮一带,打算先去汴京。走到陈桥驿,又得到调任徐州的任命。当时不得入京城,只好寓居郊外范镇的东园。范镇于三月间往游嵩山、洛水,带回来司马光为苏轼写的《寄题超然台》的诗。这一年四月二十一日,苏轼到徐州任所。五月六日,读到司马光寄来的《独乐园记》,写了这首诗。独乐园是司马光与熙宁六年在洛阳所建的园。司马光与王安石政见不合,熙宁三年,宋神宗欲重用司马光,王安石反对,认为这“是为异论者立赤帜也”。司马光也不愿意留在朝廷,神宗任命他为枢密副使,他上疏力辞,请求外任。是年九月,出知永兴军,第二年四月,改判西京御史台,来到洛阳。熙宁六年,他在洛阳尊贤坊北国子监侧故营地买田二十亩,修造了这个园子,取名独乐园,并写了《独乐园记》和三首《独乐园咏》诗。

赏析
《司马君实独乐园》是北宋文学家苏轼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首先描写了独乐园的自然环境与园中景物,并设想园主人饮酒下棋的闲适生活。然后委婉地叙述司马光虽云“独乐”,而实际上洛阳名士定将聚集在他周围,标榜“独乐”,其实内里有许多难言的隐衷,诗人对此表示了深深的理解。诗中又用《庄子·德充符》及老子句意,赞誉司马光才全德充,众望所归,“天下之人冀其复用于朝”,他想要逃名避世,怕是难以办到,于理亦不合。篇末几句便以嬉笑戏谑的口吻激励司马光,当以政事为重,不宜一味装聋作哑,表达了对他真实地发表政见以及盼其重新入朝执政的殷切希望。此诗观点鲜明,议论直率大胆。

司马光给他的园子取名叫“独乐”是有深意的。在《独乐园记》文里,他首先说明自己既不同于王公大人之乐,也不同于圣贤之乐,而是像鹪鹩巢林、鼹鼠饮河一样“各尽其分而安之”。他又说自己不敢比君子“所乐必与人共之”,所以叫“独乐”。在三首《独乐园咏》诗里,他用董仲舒、严子陵、韩伯休比拟自己,说董仲舒“邪说远去耳,圣言饱充腹。发策登汉庭,百家始消伏”;说严子陵“三旌岂非贵,不足易其介”;说韩伯休“如何彼女子,已复知姓字,惊逃入穷山,深畏为名累”。他对自己无力阻止新法的推行,不得不请求外放,实际上是满腹牢骚而又充满自信的。苏轼这首诗针对司马光的这种思想矛盾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当时并未去过洛阳,更没有到过独乐园。
诗的主旨,据苏轼《乌台诗案》自言:“此诗言四海望光执政,陶冶天下,以讥见任执政不得其人。”全诗分四段:
“青山在屋上”八句为第一段,正写独乐园。前四句写园的自然环境、园中景物;后四句以花、竹、棋、酒概括园中乐事。据《独乐园记》:园中有见山台,可以望见万安、轩辕、太室诸山;又有读书堂,“堂南有屋一区,引水北流贯宇下”。“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侧”说的就这样的景致。园内又有浇花亭、种竹斋,故说“花竹秀而野”。诗的首四句形象地概括了《独乐园记》文中的很大一部分内容。纪昀评价“直起脱洒”是恰当的。据李格非《洛阳名园记》:“独乐园极卑小,不可与他园班。”此诗用自然脱洒的笔调极写园的朴野之趣,是和园的“卑小”和主人公的思想、性格相一致的。又,如前所述,苏轼并未亲涉园地,只是根据《独乐园记》的内容加以概括,如果写景过细,反而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党。胡应麟《诗薮》讥此四句为“乐天声口”,“失之太平”,“取法”太“近”,意思是说它缺乏盛唐诗人的那种“高格响调”。他不理解诗人的审美情趣是不能离开审美对象的特征的。
“洛阳古多士”六句为第二段,是由“独乐”二字生发出来的文字。马永卿《元城语录》说司马光把园名叫做“独乐”,是因为“自伤不得与众同也”。这虽是司马光《独乐园记》文中所包含的意思,但说得太直露,太简单。苏轼这里却放开一步,绕一个弯,从“与众乐”中来突出“独乐”,更觉深婉有致。洛阳自古以来就是名流荟萃的地方,风俗淳美,即使高卧不出,周围的朋友也会云集在周围,那是不可能不“与众乐”的;所以用“独乐”来命名,并非真有遁世绝俗之意,只不过是“有心人别有怀抱”罢了。“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二句,和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说的“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用意略同。司马光的《独乐园记》文和诗,其弦外之音,都流露出一种失职者的不平,苏轼深知此意,但说得十分委婉、曲折,所谓露中有含,透中有皱,最是行文妙处。白居易晚年退居洛阳,爱香山之胜,与僧如满等结社于此,号称“洛社”,此借用以指司马光在洛阳的朋友们。
“才全德不形”以下八句是第三段,是全诗的主旨所在。这一段承接上文“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这层意思加以发展,先引老子、庄子之语作一顿挫,随即递入全诗的主旨。“才全德不形”,用《庄子》原话。《庄子·德充符》篇说,卫国有个叫哀骀它的人,外貌十分丑陋,但在他身上却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无论男女,都会受到他的吸引,离不开他。鲁哀公和他相处不久,竟至甘心情愿想把国政交托给他,还生怕他不肯接受。庄子说,这是由于他“才全而德不形”。所谓“才全”,按照庄子的意思就是把生死、得失、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与誉,乃至饥渴、寒暑等等都看成是一种自然变化,而不让它扰乱自己的心灵。所谓“德不形”,意谓德不外露。德是最纯美的内心修养,虽不露于外,外物却会自自然然来亲附你,离不开你。按照《老子》的说法:“知我者希,则我贵矣。”人是愈不出名愈好的。就算无求于世,把毁誉、得失看得很淡,但如果才德俱全,众望所归,想逃脱名声也是不可能的。《渑水燕谈录》:“司马文正公以高才全德,大得中外之望。士大夫识与不识,称之曰君实;下至闾阎畎亩、匹夫匹妇,莫不能道司马公。身退十余年,而天下之人日冀其复用于朝。”诗中“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司马光是当时反对派的旗帜,士大夫不满新法的,寄希望于司马光的起用。《乌台诗案》里说:“言儿童走卒皆知其姓字,终当进用······意亦讥朝廷新法不便,终用光改变此法也。”这正是全诗的主旨所在。
“名声逐吾辈”四句是第四段,把诗人自己摆进去了。诗人说,我们都背上了名气太大这个包袱,用道家的话说,真所谓“天之谬民”,是无法推卸自己的责任的。奇怪的是你近年却装聋作哑,不肯发表意见了。《乌合诗案》说:“意望光依前上言攻击新法也。”《东都事略》记司马光退居洛阳,“自是绝口不论事”。司马光自己也曾在神宗面前公开承认说自己“敢言不如苏轼”。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不像苏轼那么天真,他是很老练的。
此诗借“题独乐园”的题目,对司马光的德业、抱负、威望、处境以及他内心深处的矛盾进行了深微的描写和刻画。在当时的党派斗争中,这是一个很尖锐的政治主题,苏轼向来是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的。全诗于脱洒自然中别有一种精悍之气,苏轼前期的作品往往具有这样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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