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东：那些黑夜的组成

那些黑夜的组成
 
程予东
 
 拐到巷子时，那里依然弥漫着一片寂然，路上摊着水，提脚正涉过它的悠长，距离我一庹远的那个男的窝着项子，直僵着把自己的路走在后面，踢踏的脚步和摩挲的塑料袋紧跟着身子前奔。突然它就在我的眼前拱了出来，缩着四肢，颠着来到我的脚边，觳觫，身不由地向后微倾，而它却对我的让道不睬，一踅径投了旁边的洞穴，那抹幽深的张开嘴巴的乌黑。那个身影还是默默地向前摇着，我收紧自己的心跳落荒而逃。出了巷子，却走不出唐突的那个瞬间对心灵的围剿。
 
 我站在明亮里，惧怕着黑暗。害怕黑暗里的一切。
 
 无月，寒星寥寥，夜起时，掠过树梢的风会皱卷了靠近的脚步，几声地底下蛰伏的虫鸣寒噤了我的声息。身后灯被摸索的身影打开，黑暗才开始大片的后退。可是没有陪伴，我还会一直瑟缩在庞大的孤单里不敢动弹。母亲说着什么也没有，不用害怕的话我听来是那样的遥远。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我的回想如同雨后的笋，她和年长者在孩子的闹腾和好奇里，为了省心而搬出的那一出出和鬼魅有关的故事泼灭了孩子的笑声，孩子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呼出，她们会心的在自己的活计里安放了手脚。而若干年后那些煞有介事的故事摇摇晃晃一直占有着我的夜晚，此时依然会顽固的在夜幕里奔突在我的周围。是不是现在那些散落在尘埃中的孩子的夜晚还是那样的荒凉？荒芜到自己在畏惧里还是去一遍一遍地追问大人故事的下落？大人在汗水的盐碱里依旧只能炮制此类的故事，在孩子把脑袋缩向狭窄的空间里后就着昏黄的微晕把白日里赶不完的活计一点点掌控在爬满老茧的手心里？
 
 那样的黑暗至今没有彻底走远，我是看到了，它换了一张面孔，地点挪移在了不该黑暗的地方。在一个湿冷的天，雨盘结在我没有包裹的头上，从田埂上惶急地经过，来到了这个饥饿的豁口，桌子上瘫痪着满是褐斑的书本，它的主人瑟缩在那里，好几个那样的主人，一个黑暗的地方。老师过来，伸开手指敲着他们剥落漆面的桌子，孩子的眼睛摸索着老师的眼光，而那眼光来了，射出来的，不响，刺的孩子抱紧了自己。你们从家里落荒而逃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还是被黑暗的影子追着，老师自己也在期待有谁来把自己的烛线引燃，孩子的烛线在谁的手里？老师被自己的黑暗裹着，孩子的需要被辐射了。
 
 我怕你们在暗黑里呆的时间久了，对光明的感受力遁形丧失，和它一样偶然临在了明亮里，惶急的身子里灌满了畏惧。
 
 这样的黑暗你不会陌生的，只要你伏下身来，随处就会看到。
 
 你一直在倾轧的暗黑里生活，逢人就指斥着，你好像在眼睛的同情里寻找力量。眼睛，我指有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井，善良的你觉得每一口井都是甘泉。面对的唏嘘在你转身的时候或者隔了一个晚上，走路的脚步依是匆匆，你的故事是人们疲惫生活里的暂时停留。漠然是头上的秃斑，明亮下的黑暗。时间催你明了摇曳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里一点点走向了冰冷。祷告的声音固执地不知从何时升起。那些心里攀援了强悍黑须的人啊仅仅靠你的宿命是打不败的。谁可以把温暖的童话在现实的土壤里酝酿？让走远的岁月漂出苍茫看到曙光？
 
 你能看得见，却还是把人领到了黑暗的深渊。在那些黑夜组成的世界里，我一度成了它们掳掠的分子，当我读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的句子，如同遇着一枚渔火，点燃了饥渴的眼睛。或许没有真正失去向光的一颗心才能真正引领自己涉过黑暗，最后和一缕缕朝霞组成早晨。